一場一年半之前冷冷清清、不了了之的抗議,最近突然熱了起來。
事關一個跟隨音樂劇劇組十年的女主角,被換掉了,而同期男性演員的班底幾乎全部得到保留。
扮演莫扎特姊姊娜奈兒的 Maeva Méline
她說官方給她的解釋是:她不再年輕了。她叫Maeva Méline,當時37歲。她在這部《搖滾莫扎特》中扮演的是莫扎特的姊姊。
而同期演莫扎特的男演員,已經45歲。
男主演 Mikelangelo Loconte
這個故事有些殘忍,卻很常見。製作人的決定有時只是對市場口味的反應。這大概也是抗議發出後反響寥寥的原因之一。
但還是有些粉絲在堅定地支持她。他們發現,類似的事情也發生在Maeva 在這部音樂劇裡所扮演的角色娜奈兒身上。
這種“巧合”尤其讓人感到諷刺和憤怒。
Maeva Méline
大部分人都不知道,莫扎特的姊姊也是一位出色的鋼琴演奏者,她早年展現出的才華並不遜於莫扎特。
但如世人所知,最終只有莫扎特成為了流芳百世的音樂家。姊姊卻消失了……
本文作者Lens。轉載自微信公眾號“WeLens”(id:we-lens)。Lens 是一個致力於發現創造與美、探求生活價值、傳遞人性溫暖的文化傳播品牌。
莫扎特的姊姊
莫扎特家7個孩子,娜奈兒排行老大。
比她小五歲的沃爾夫岡是最小的一個,中間的5個全都早早夭折了。
姊姊打小就是小莫扎特崇拜的偶像。
他的音樂啟蒙,就是從看著姊姊練琴耳濡目染開始的。
娜奈兒11歲那年就開始在西歐和中歐巡迴演出,在88個城市停留表演。
她是整個團隊裡的“大角兒”。弟弟是她的跟班兒。
莫扎特家庭畫像,左一左二分別是姐弟倆
娜奈兒的音樂天賦高到什麼程度?
她爸曾在一封信中感嘆:
我姑娘彈了我們所有最難的曲子……彈得不可思議地准,彈得太好了。
雖然我姑娘才12歲,但她已經是歐洲技巧最棒的琴師了。
就這麼一直演到了18歲。
娜奈兒迎來了事業和人生的轉折點。
電影《莫扎特的姊姊》
按當時的規矩,女孩18歲就該結婚。
適婚年紀的女人不結婚,接著在外頭搞演出,這事放在當時,算挺大一樁醜聞了。
無奈之下,娜奈兒被留在了老家。
人生中再無演出。
之後的巡演,她爸只帶弟弟一個孩子。
再之後,沃爾夫岡·莫扎特雖然路有坎坷,但在藝術上畢竟一路高歌。
全家人也決定犧牲來支持他。
而娜奈兒其實沒有放棄音樂。
她依然在作曲,寫完寄給弟弟和爸爸。
沃爾夫岡誇姊姊歌寫得美,鼓勵她多寫。
她爸面對著閨女的新作則一言不發。
沃爾夫岡·莫扎特寫給姊姊的信
在婚姻上,娜奈兒也無法自己做主。
她跟一個軍官情投意合,卻被她爸否決了。
雖然弟弟一直理解她,鼓勵她,但她還是沒辦法邁出“大逆不道”的一步。
這一晃,15年過去了。
最終嫁出去的時候,娜奈兒已經33歲,丈夫是外村的一個地方法官。
她搬到29公裡外的丈夫家。
在那兒照顧他前兩任太太生下的5個孩子。
晚年,娜奈兒健康惡化,74歲時雙目失明。
女鋼琴家瑪麗·諾韋洛來娜奈兒家拜訪,記錄下了對她的印象——
“失明、呆滯、疲憊、虛弱、幾乎無法講話”。
還有孤獨。
舞台劇《另一個莫扎特》中,西爾維婭·米羅飾演娜奈兒·莫扎特
娜奈兒寫的音樂沒有一首流傳下來。
舞台劇《另一個莫扎特》的主創西爾維婭·米羅說:
也許她早就把那些樂譜銷燬掉了,
也許在將來的某一天我們會找到那些曲子。
也許我們已經找到了,
只是錯誤地把它們記在了弟弟的名下。
無人回應的抗議
《搖滾莫扎特》從2009年演到2016年的八年間,Méline 一直扮演著娜奈兒。
而當2017年《搖滾莫扎特》準備來中國巡演時,一些粉絲發現演員名單裡沒有她的名字。
他們在社交網絡上詢問了一些同劇組的演員,當時得到的一個回覆是:
Maeva 要在家帶孩子。
但不久後,Maeva突然更新了一條內容沈重的推特:
苦澀的味道……娛樂界竟然可以如此殘酷……
儘管我這十年來的工作經歷可以寫成一部小說,但在這裡我受到了最後一擊……(@貓子RJFD 譯)
接著,她又在 Facebook 上發佈了一篇長文,解釋了換角的來龍去脈:
“我必須懷著巨大的悲傷告訴你們,我不會參與《搖滾莫扎特》在中國的巡演。
與你們很多人(我想尤其是我的中國粉絲們)所想的不同,我的缺席並不是我的個人原因造成的。
我很想見到你們,遊覽中國,並且再現娜奈兒·莫扎特這個我從《搖滾莫扎特》這個偉大冒險之初就有倖扮演的角色。
我知道一個角色並不屬於演員自己,但新製作人向我解釋的理由令我痛苦。
他決定“年輕化女演員,來更好地延續”。
我被這個蹩腳的解釋擊倒了。
感到了最高程度的受冒犯和不公平。
我不想因為擔心被列入黑名單而保持沈默,假裝微笑。
今天早上我會看著我的小男孩並且告訴他,抬起頭來,你媽媽不是個懦夫。”(@貓子RJFD 譯)
Maeva與兒子
這篇文章終於解答了很多人的疑惑。
一位同樣沒有被徵召繼續巡演的女舞蹈演員在文章下面留言:
Maeva,我聽到了令我非常憤怒的故事。
變老的男性不會影響任何事,但女性就會嗎?我們又該去哪裡?
想要把角色改變給年輕的女性演員,他們的藉口是傷人的、荒謬的和可恥的。
我站在你這一邊支持你。”(霏 譯)
“霏”就是在那時候注意到了這個事情,她開始力所能及地來為她們聲援。
她在各大社交平台發佈了文章,在推特上發起 #wewantmaevaback(#我們想要 Maeva 回來)的聯名請願。
但反響不如預期。
轉發沒法過百。
她的朋友把照片版聯名打包發給製作方。
但至今沒有收到任何回應。
聯名照片之一
沒想到事發一年多之後,這件事會突然在社交網絡上受到關注。
大概是因為故事裡女性的遭遇,和最近熱門電視劇裡的很像。
穿越時空的兩百年,很多故事還在循環往復。
在接受Lens採訪時,“霏”說她為輿論的變化高興,但也覺得有些遺憾:
要是之前這件事就能有這樣的熱度,說不定就能夠幫到 Maeva 了。
那些女性的天才們
都跑到哪裡去了呢
Maeva 和娜奈兒的遭遇,其實是女性創造者們在歷史長河中被埋沒和遺忘的冰山一角。
最近也有一張圖片在網上引起熱議。
就是下面這張:
一個很容易被猜為日本女人的畫像,實際是清代天文學家王貞儀。
她年僅29歲就因病去世,卻著述甚豐。
不僅介紹了哥白尼的日心說,超出當時絕大多數人的認知,承認“地圓論”;
還寫了普及性的數學著作,介紹了很多重要的理論。
她擅長騎射,遇到技術問題,就自己做實驗驗證。
寫下了“足行萬里書萬卷,嘗擬雄心勝丈夫!” “丈夫之志才子胸,誰言女兒不英雄!”等詩句。
研究明末清初江南“才女文化”的《閨塾師》
她的貢獻在西方世界至今仍受推崇和喜愛,國際天文學聯合會還曾以她的名字命名了金星上的一個隕石坑。
即使在種種限制之下,仍然產生了很多傑出的女性創造者。
只是,像王貞儀這樣有倖被記得的人,畢竟是少數。
其他的那些天才們,都跑到哪裡去了呢?
弗吉尼亞·伍爾夫在《一個自己的房間裡》中就討論過這個問題。
假如莎士比亞有個妹妹
伍爾夫提出了一個假想:
假如莎士比亞有一個才華與智慧都可與其匹敵的妹妹,她會像哥哥一樣獲得成功嗎?
以下是她的推測。
莎士比亞的生平我們都已經知道了。
他上了文法學校。學了拉丁語,讀了奧維德、維吉爾和賀拉斯,還接受了語法和邏輯的教育。
他是個調皮鬼。
獵過兔子射過鹿,年紀輕輕就搞大了街坊一個女人的肚子。
之後他前往倫敦,在戲院找到了工作。
從牽馬人開始做起,一直做到一位成功的演員。
從那以後,他在舞台上盡情地實踐著自己的藝術與智慧。
現在再來看看與他才華相當的妹妹的一生會是怎麼度過的。
首先,在她的哥哥上學接受教育的時候,她肯定是待在家裡。
雖然和哥哥一樣充滿著想像力和冒險精神,但她沒有機會學習語法和邏輯,更不用說閱讀維吉爾和賀拉斯了。
有時,她會拿起哥哥的書讀上幾頁,但很快就會被父母吩咐去補襪子或者照看燉肉。
偶爾她會偷偷地在閣樓上塗寫幾頁,但之後都要麼藏起來,要麼用火燒掉了。
十幾歲的時候,她被許配給了街坊的兒子。
她強烈反對,卻被父親狠狠地揍了一頓。
之後父親哭著乞求她不要給家族蒙羞,並用漂亮的裙子和飾品哄她。
她無法拒絕父親。但與生俱來的天賦又驅使她違抗父命。
某個夏夜,她收拾好東西,攀著繩子下樓,去到倫敦。
同哥哥一樣,她也對戲劇感興趣。
於是她跑到劇院門口,說自己想當演員。
男人們聽到後哄笑了起來。
劇院的胖經理告訴她,女人不能當演員,然後做了一個下流的暗示。
她只在虛構想像方面有天賦和熱忱,沒有訓練過維生的技能。
某天,她發現自己懷了胖經理的孩子。
一顆詩人的心也就被死死困在了一具女人的軀體中。
某個冬夜,她自殺了。
屍體被埋在一個十字路口。
為此,伍爾夫感慨:
每當我讀到女巫被閃躲、女人被魔鬼附身;
或者某位傑出男性有位母親的故事時,我就會想:
我們是碰到了一位迷途的小說家、一位壓抑的詩人、一位籍籍無名的簡·奧斯汀或者在荒野撞破了頭的艾米莉·勃朗特。
伍爾夫所描述的女性困境,莫扎特姊姊的遭遇,在今天當然已經有了極大的改善,男女平等也不再是一句空話。
但是,在一些地方,甚至就是我們習以為常的地方,幽靈般的規則仍然在束縛著女性。
比如Maeva 遭遇的年齡困境——在更推崇青春審美的東亞社會,這個情況更糟。
不過,就像Maeva 的支持者裡,有女性,也有男性。
事情終究是在改善的方向上。
你是其中一員嗎?
國際勞工組織今年發佈的《性別平等的飛躍:為所有人創造一個更加美好的工作未來指明方向》的報告稱:
過去20年來,與工作相關的性別差距沒有出現任何有意義的改善。
尤其是擔任管理者的女性比例,30年來變化甚微。
對擁有6歲以下孕產子女的女性,存在顯著的“孕產領導者懲罰”現象。